当时的佟真是没敢抬头的,支棱着红呦呦的耳朵屏息凝神听着。
她听到顾思眠很轻地略带着些无奈的叹息,说话时却依旧带着笑,“还没谈。”
这话说得旖旎。
看似拒绝,却还有余地。
甚至更像是一种暗示。
当时她们社团的成员都在哄笑着打趣，顾思眠也没再作声，反倒走到佟真身边,问她下午什么安排。
佟真说话都磕磕绊绊,“没……没课。”
于是顾思眠那天下午带她去处理办活动要用到的教室。
可这件事在她们社团里可谓是疯传,每次佟真去社团的时候，总会被人在不经意间打量和讨论。
时间长了，佟真也拿不准顾思眠的心思。
但她是个心思单纯的人，平日里虽慢吞吞，可遇上顾思眠，这种感觉抓心挠肺的，并不好受，她就想赶紧要个答案。
反正女追男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。
当初小七追周祈也算轰轰烈烈。
那只不过是没追到而已。
小七说了，女追男隔得也不是纱，如果男的不喜欢你，那隔得就是铁丝网，还带电那种。
就像当初周祈婉拒小七那会儿，先说不合适，没多久就官宣，碍于佟真和方宇航的面子没办法跟她彻底断交，却也躺列没再聊过天。
佟真提出这个想法也不过是想死个明白。
而方宇航的杯子是周祈送的，超市满购两百赠情侣杯，正好方宇航上个杯子橡皮圈坏了漏水，就捡漏用了他的杯子。
结果摔了个粉身碎骨。
温水泊泊地在灰色大理石上流淌，佟真被玻璃破碎的声音吓得打了个激灵。
方宇航下意识抬手捂她耳朵，却在片刻后意识到什么，手指在空中蜷缩了下，又缩回去。
佟真急忙问他：“你没伤到手吧？”
方宇航站起来，大跨步越过满地玻璃碎片，还不忘回头叮嘱佟真：“坐那儿别动。”
佟真坐在那望着他的背影。
方宇航虽瘦了，却也是衣服架子。
人长得高，皮肤又白，双眼皮，长睫毛，鼻梁高挺。
五官遗传了他妈的所有优点，气质又遗传了他爸。
他一路走过去借扫帚，一路有人看他。
直到他回来，弯腰把那些玻璃碎片都清扫掉，佟真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。
方宇航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，“吓傻了？”
佟真这才回过神，轻抿唇低下头，“没。”
多少带点儿心虚。
不过顾思眠的话题就此被揭过。
佟真依旧跟他插科打诨，聊起这些天Cloud音乐社的进度，校内音乐节早已大肆渲染，拉高了人们的期待，举办却遥遥无期。
在方宇航熟知的领域，他的话匣子就被打开来，不过怎么听都觉得他声音很淡，有些蔫儿。
除了在聊起乐队的时候。
Cloud音乐社的招牌就是“深海乐队”，这支乐队的颜值和实力都很高，尚未毕业就已经有经纪公司想签。
但这支乐队里的键盘和贝斯都已经大四，忙着见习和找工作，很难抽出时间来玩乐队，Cloud音乐社也在等他们的时间。
学校里传言这支乐队面临解散的风险。
用“前途未卜”四字来形容这次音乐节一点儿都不过分，甚至很贴切。
“都不一定能办成，你这么努力干嘛？”佟真问。
方宇航抬起头淡淡地瞟了她一眼，“世上办不成的事儿多了，难道就不做了？”
佟真抱臂摇头，“不，这不是你的风格。”
“我的风格是什么？”方宇航认真发问。
佟真思考片刻，“没有十足把握就不会去做。”
所以佟真常吐槽方宇航，Bking。
因为受不了失败，所以不会去尝试。
高中的篮球赛、校运会，只要是他没把握拿奖的项目，无论体委如何软磨硬泡他都不会上去。
在他的世界里，没有拿奖就是丢人。
不如不去。
跟她一起去的那次朗诵比赛例外。
因为如果没有她，方宇航是可以拿奖的。
方宇航惯性按照设定好的航道去行进，但佟真常常捣乱让他偏航。
“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成功？”方宇航挑眉。
佟真：“……”
全校都在传啊。
从望眼欲穿到流言肆虐，Cloud音乐社里负责这次校园音乐节活动的同学也因为特殊原因休学了，就导致这次活动更加“前途未卜”。
但佟真看他还挺坚持，也不忍心打击他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：“那你加油！”
方宇航一把扫过她的手，“少拉拉扯扯。”
佟真：“……小气。”
他们就习惯地扯皮，从天南到海北。
佟真跳脱的思维全都贡献给了方宇航，上一秒还在聊大鲨鱼，下一秒就拉他去学校超市买杯子。
新杯子三十块，佟真大方地给他付了钱，但一出门就敲了方宇航四杯奶茶的竹杠。
带回去给舍友。
方宇航一路帮她拎到楼下，临近分别，他把奶茶递给佟真，忽地低声说：“你别追他。”
佟真一怔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方宇航把东西胡乱塞给她，“反正没我的允许，你不许追他。”
佟真都没反应过来：“谁？”
方宇航：“……”
方宇航把卫衣帽子往头上一兜，转身走了。
佟真站在原地懵了几秒，低声嘟囔：“什么啊。”
-
佟真回宿舍以后把奶茶分给舍友，大家还当是顾思眠给买的，佟真解释是自己敲了方宇航的竹杠。
大家也见怪不怪。
之后大家各自忙各自的，佟真坐在自己位置上拿出手机，想起方宇航临走时那句话就觉得奇怪，给他发了好几个疑惑的表情包过去。
但都石沉大海。
佟真托着下巴又戳进朋友圈。
顾思眠新发了条朋友圈，拍了学校角落的一只流浪猫。
之前佟真去播音学院的时候也见过，只是小猫怕生，她没敢靠近。
每次都是远远地路过。
佟真给他点了个赞。
很快，顾思眠给她发了条消息：【你吃饭了么？】
佟真小心翼翼地回复：【刚吃，怎么啦？】
只发了几个字，手掌心都有点潮湿。
分明顾思眠不在面前，她却觉得紧张。
顾思眠：【没事儿，我还没吃。】
佟真：【那你快去吃呀。】
顾思眠：【……】
顾思眠发了个“无语”的表情包。
佟真胆战心惊，思考良久才回：【怎么了？】
顾思眠的备注变成了“对方正在输入”，良久，久到佟真快坚持不住的时候才回复：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？】
佟真：……
佟真第一反应是切出去看了看自己的微信，确定这是顾思眠，而不是方宇航。
这语气太像方宇航了。
甚至看到文字，佟真已经自动脑补出了方宇航那懒洋洋又无奈的语调，还总喜欢在她脑袋上曲指轻轻敲一下。
于是佟真走神片刻。
等到她回过神来，聊天界面依旧是那样的信息。
没多一条。
如果是方宇航，在她没回的瞬间就会问：【干嘛？又伤到你了？】
再不回的话，就会加一句：【活该。】
佟真盯着界面，字句斟酌地回复：【我没有傻。】
【你说话应该直白点的……我不太懂。】
几秒后，顾思眠回复：【我的意思就是——如果你没吃饭就好了。】
顾思眠：【够直白嘛？】
佟真：【……】
顾思眠：【再直白一点就是——我想跟你一起吃饭。】
佟真的手机啪叽摔到桌上。
她很快又捞起来：【好啊好啊。】
-
中午那餐自然没有一起吃，晚上顾思眠和佟真约在了校外的韩餐店。
佟真在宿舍里捣腾了两个小时，挑衣服、化妆，之前染的发色也已经掉成棕黄色，虽不及黑发衬她，却也比之前那个颜色好些。
到晚上出门时把倪静吓了一跳，“我的宝，你这是要去约会啊？”
佟真雄赳赳气昂昂地，“不成功便成仁。”
倪静鼓励她：“加油！”
其实具体要怎么做，佟真还没想好。
只是她收到顾思眠的吃饭邀请之后就已经脑补了一场大戏。
她甚至猜测今晚顾思眠会在今晚吃饭的时候跟她告白，像所有偶像剧里那样。
因为顾思眠骨子里就是个文艺的人。
但要不要答应，她还没有考虑好。
总归她一个人在脑海里就已经谈了一场恋爱。
并没有对顾思眠这个人的期待和幻想，而是对初恋美好的想象。
佟真抵达那家韩餐店的时候，顾思眠在门口等着。
他穿了件白色卫衣，浅色牛仔裤，戴着金丝边眼镜，眼底有遮不住的乌青，看上去像熬了几个通宵。
顾思眠也高，一米八，比方宇航稍壮一些，却文艺许多。
看见佟真过来，朝她挥了挥手。
佟真一路小跑过去，笑着和他打招呼，“学长。”
顾思眠颔首，顺其自然地寒暄：“下午做什么了？”
佟真自然不好意思说为了见他化妆打扮了两个多小时，几乎浪费了一整个下午，低咳一声道：“看书来着。”
嗯，装文艺。
这应该是顾思眠喜欢的调调。
果不其然，顾思眠笑了，侧目问：“看的什么书？”
佟真：“……”
佟真把前段时间纪苗疯狂给她安利的一本悬疑小说讲出来，顾思眠笑意愈深，“原来你还看这些，真好。”
语气分明是赞叹，但佟真却听得不太舒服。
顾思眠就像是在夸奖一个物件儿或附属品似的，没有情真意切地流露出赞叹。
甚至不如方宇航平日里敷衍的夸奖。
佟真只在心里安慰自己，应当是她想多了。
学长不是这样的人。
顾思眠带她在角落里坐下，兀自点了餐后又把菜单递给她，“你看你要吃什么？”
这家韩餐店算是学校附近逼格比较高的，佟真跟方宇航约了好久都没出来吃。
主要是方宇航太忙。
方宇航已经答应她了，这学期结束前一定请她吃到这家店，而且是方宇航请客。
佟真点餐的时候就抱着替方宇航试试的心态，所以要了一个价格偏高的菜。
“这道菜味道似乎一般。”顾思眠说：“你可以换一个。”
佟真抿唇，“好吧。”
最后佟真听了顾思眠的话，但顾思眠给她推荐的菜价格在这份菜单里都很便宜。
也不知是不是佟真的错觉。
因为她总说方宇航抠抠搜搜的，出门吃饭也就养成了看价格的习惯。
她没想着这顿要让顾思眠请，正好自己刚拿到生活费，手里也有钱，所以想尝一下那道含有芝士的菜。
方宇航很爱吃芝士。
佟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，却又怕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，只好全听顾思眠的。
佟真对顾思眠喊她出来吃饭的目的也只是猜测，心里还有些忐忑。
她总想，要是方宇航也在就好了，她就不会这么尴尬。
这会儿她颇有些坐立难安，手足无措。
顾思眠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来，杯壁是温热的，她潮湿的掌心紧紧握着。
顾思眠率先开口：“在想什么？”
佟真一怔，下意识回答：“方宇航。”
顾思眠眉头微皱。
佟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，立刻找补，“不是，我是想说你这件卫衣……方宇航有件一模一样的。”
顾思眠低头瞟了眼，“哦，这个是我阿姨买来送我的，可能是从你们津南商场买的吧。”
佟真啊了声，“但方宇航好像是在北城买的。”
“北城哪里？”顾思眠问。
“忘了是哪个商场。”佟真说：“那天我们出去吃火锅，我把他衣服弄脏了，那个洁癖下楼去买的，还挺贵。”
顾思眠顿了下，“我阿姨买的时候是一千多。”
“这么贵啊？”佟真盯着他卫衣看，感慨道：“方宇航那件花了五百多，我都觉得他够败家子的了。”
顾思眠：“……”
“你好像……”顾思眠轻抿了一口水：“跟那个叫方宇航的关系很好？”
佟真愣住，随后重重地点头：“我俩一起长大的，从小打到大。”
“你俩是兄妹？”顾思眠问。
佟真摇头：“不是啊，我妈和他妈是同事，我们又是邻居，又一起上幼儿园、小学、初高中，到现在还流落在一起上大学，以前还挺讨厌他的……”
“那现在呢？”顾思眠忽地打断她的话。
佟真眨了眨眼，轻笑道：“现在啊，我跟他和解了啊。他平常虽然总骂我笨，但关键时刻还是能靠得住的。”
比如她生病的时候。
在没有父母的日子里，方宇航就是最能让她安心的人。
如果没有方宇航，她父母也不会放心她一个人来这里。
其实有方宇航的地方，也是她的家。
佟真想到这儿，忽地笑了。
第一道菜端上来，佟真轻轻抿唇，还是和服务员说：“你好，能帮我们打包一个芝士焗蛋卷吗？”
佟真又跟顾思眠说：“学长，我给方宇航打包，我自己付钱。”
一旁的服务员都是一怔，随意地扫了眼顾思眠。
顾思眠感觉自己浑身不得劲儿，还是道：“我一起付吧。”
佟真婉拒：“这怎么好意思？他是我朋友，我给他带。”
顾思眠便没再说什么：“先吃饭吧。”
因着是和顾思眠一起吃饭，佟真装得很像个淑女，小口吃饭，每一个菜都小心翼翼地吃。
如果这是和方宇航一起，她早咋咋呼呼地喊方宇航，这个好吃！那个好吃！
佟真喝了口饮品，有被那个味道惊艳到，抬起头喊：“这个好好……”
却在触及到顾思眠不解的目光中收了话音。
顾思眠问：“好喝？”
佟真拘谨地点了点头。
顾思眠把自己的那杯也给她递过去，“那你多喝一点。”
佟真不太好意思地说：“谢谢学长。”
如果坐在对面的是方宇航，那他必然不会给。
因为方宇航比她还爱甜的，况且甜的吃多了对身体不好。
可佟真却喊服务员把饮品也打包一杯。
一顿饭吃饭，顾思眠擦了擦嘴，目光直视着佟真，“我能问个问题吗？”
佟真一秒紧张，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，抬手挡着自己的嘴，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囫囵地说：“你问。”
佟真的心跳忽地加快，脑补的那些要发生了吗？
她吞了下口水。
只听顾思眠慢吞吞地问：“你有男朋友吗？”
佟真脸红，“没有，单身。”
她又战术性地喝了口饮料，甜的有点齁。
她想，这东西只适合方宇航喝。
有一秒的走神，没听清顾思眠的话，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顾思眠已经说到了后边，她只听到了“吗？”
“抱歉学长。”佟真懊恼，“对不起，我刚才走神了，你说什么？”
顾思眠问：“那你……喜欢方宇航吗？”
佟真一怔，却没像以前那样急着反驳，而是反问：“为什么这么问？”
顾思眠低敛下眉眼，轻笑道：“你好像很喜欢提起他。”
佟真理所当然：“因为我们熟呀。”
“但我都没听你提起过其他人。”顾思眠说：“包括你的舍友。”
“但我肯定跟你提过纪苗吧？”佟真也说。
顾思眠点头。
佟真耸肩：“可能方宇航这人太挑了吧，所以吃饭的时候总会想到他。”
佟真如是说完，心里却有一块地方觉得酸涩。
很莫名其妙的感觉，连带跟顾思眠说话都不太有耐心。
而顾思眠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，只是笑了笑：“好吧。”
吃过饭后是顾思眠去结的账，佟真坚持要跟他aa，顾思眠却没要。
回到学校以后时间还早，广场上人来人往，操场那边的灯很亮，顾思眠问要不要一起去走走。
佟真温柔地点头。
初春的风还是有些凉，佟真长发被吹散，她掖了一次又一次。
可惜她没带发圈，如果方宇航在的话，应该会有。
也不知道方宇航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，可能从她小时候就有了。
她的头发多，特废发圈。
小学时候上着课，她的发圈可能就绷断了，长发总是越过桌上的三八线，后来方宇航就买了一盒放在桌兜里。
到了初中，方宇航笔袋里也会有几个备用发圈。
后来他就经常在手腕上或是兜里装一两个备用。